1、假如我是个作家
假如我是个作家,
我只愿我的作品
入到他人脑中的时候,
平常的,不在意的,没有一句话说;
流水般过去了,
不值得赞扬,
更不屑得评驳;
然而在他的生活中
痛苦,或快乐临到时,
他便模糊的想起
好像这光景曾在谁的文字里描写过;
这时我便要流下快乐之泪了!
假如我是个作家,
我只愿我的作品
被一切友伴和同时有学问的人
轻藐——讥笑;
然而在孩子,农夫,和愚拙的妇人,
他们听过之后,
慢慢的低头,深深的思索,
我听得见“同情”在他们心中鼓荡;
这时我便要流下快乐之泪了!
假如我是个作家,
我只愿我的作品,
在世界中无有声息,
没有人批评,
更没有人注意;
只有我自己在寂寥的白日,或深夜,
对着明明的月
丝丝的雨
飒飒的风,
低声念诵时,
能以再现几幅不模糊的图画;
这时我便要流下快乐之泪了!
假如我是个作家,
我只愿我的作品
在人间不露光芒,
没个人听闻,
没个人念诵,
只我自己忧愁,快乐,
或是独对无限的自然,
能以自由抒写,
当我积压的思想发落到纸上,
这时我便要流下快乐之泪了!一九二二年一月十八日。
2、谢“思想”
只能说一声辜负你,
思想呵!
任你怒潮般卷来,
又轻烟般散去。
沉想中,
凝眸里,
只这一束残花,
几张碎纸,
都深深的受了你的赠与。
也曾几度思量过,
难道是时间不容?
难道是我自己心情倦慵?
便听凭你
乘兴而来,
无聊又去。
还是你充满了
无边微妙,无限神奇;
只答我心中膜拜。
难役使世间的语言文字
说与旁人?
思想呵!
无可奈何,
只能辜负你,
这枝不听命的笔儿
难将你我连在一起。
十二,二九,一九二一
3、诗的女神
她在窗外悄悄的立着呢!
帘儿吹动了——
窗内,
窗外,
在这一刹那顷,
忽地都成了无边的静寂。
看呵,
是这般的:
满蕴着温柔,
微带着忧愁,
欲语又停留。
夜已深了,
人已静了,
屋里只有花和我,
请进来罢!
只这般的凝立着么?量我怎配迎接你?
诗的女神呵!
还求你只这般的,
经过无数深思的人的窗外。
一九二一年十二月九日。
4、可爱的
除了宇宙,
最可爱的只有孩子。
和他说话不必思索,
态度不必矜持。
抬起头来说笑,
低下头去弄水。
任你深思也好,
微讴也好;
驴背上,山门下,
偶一回头望时,
总是活泼泼地,
笑嘻嘻地。
一九二一年六月二十三日,在西山。
5、青年的烦闷
青年时代的生涯,注定是烦闷的。无论是动,是静,是欢乐,是无聊,总觉得背后有烦闷跟着。
到底为什么?是月儿晶莹,是雨儿阴沉,是一望的远山无际,是半池的微波粼粼?这也只是一刹那顷的自然现象。是神妙,是温柔,对于人生有什么烦闷的影响?
“我不入地狱,谁入地狱?”“不丧掉生命的,不能得着生命。”以众生的痛苦为痛苦,所以释迦牟尼,耶稣基督,他们奋斗的生涯里,注定的是永远烦闷!
一九二一年六月二十四日在西山。